最近,我在網上看到魔幻的一幕:
不少五星級酒店,開始在門口擺地攤。星級大廚,臨街賣起了滷味小龍蝦。
這怎麼了?上網一搜,原來好多五星級酒店都在擺攤。
在長沙,老牌五星級酒店瀟湘華天,賣6元一個的醬鹵鴨掌。在鄭州,永和鉑爵酒店,賣38元一斤的小龍蝦。在天津,麗思卡爾頓酒店,賣75元的和牛漢堡套餐。而他們的房價,至少上千。吃個自助,最少也要一兩百。

很反常。反常到讓人忍不住好奇:五星級酒店是不是活不下去了?
答案,可能比「是」或「不是」更複雜。
幾點看法,供你參考:
第一:中國大多數五星級酒店,本身就不全是為了賺錢,而是地產項目的「配套設施」。
我以前在微軟工作,其中有7年在政府事業部,這個部門需要和很多政府機構打交道。所以每當我去到一個地方,通常都會和當地政府見面。當地政府都會有個很常見的做法,就是一旦有像微軟這樣的企業來了,就會帶我們去看土地規劃。這裡修地鐵,那裡建住宅,再那裡是科技園區。單層賣還是整層銷售,都講得很清楚。
為什麼要介紹這些呢?為了招商引資。因為地方會希望更多企業去他們那發展。
所以它們會想盡一切辦法,讓你相信,我們這裡未來可期。五星級酒店就是其中一項。
於是,當地會把這塊地賣給像萬達、富力這樣的地產開發商。不過,這裡面有一個「硬性條件」:蓋房子,可以,但還必須蓋一家五星級酒店。
地產公司當然也不傻,心裡的小算盤早就打得噼啪響。五星級酒店成本高,回本慢,大概率是虧錢的。但是,蓋寫字樓、建住宅掙錢啊。以後就可以說,「毗鄰希爾頓」,或「與洲際為伴」。名氣、檔次、價格,全都上去。這筆賬,太划算了。
這就好比父母蓋了新房子,喊來考上清華北大的孩子往邊上一站。負責撐場面,給家族長臉,就夠了。
五星級酒店的價值不在自己的利潤表上,而是借自己的存在,提升周圍住宅和寫字樓的售價。本質上,五星級酒店就不是一個獨立盈利的生意。
既然這個孩子只是「門面」,闊氣的「父母」自然捨得在他身上花錢。比如在頂樓建個大泳池。比如大堂裝個三層樓高的水晶燈。怎麼奢華怎麼來。他只要安安靜靜地,保持自己高冷的人設就可以。
如果虧錢怎麼辦?沒有關係,有「地產爸媽」給他兜底。
可能你會奇怪,既然日子過得這麼爽,還為什麼要出來擺攤呢?
第二:因為政策和市場都變了,父母失業了。
這幾年的房地產市場,你懂的。過去那套「高槓桿、快周轉、高利潤」的遊戲已經玩不轉了。現在槓桿加不上,房子賣不動。現金流枯竭,整個行業的目標也從「做大做強」變成「活命」。
打個比方,這就像曾經財大氣粗的父母,如今也為柴米油鹽發愁。回到家,看到那個花錢如流水的孩子。只能嘆一口氣,語重心長地說:「孩兒啊,你必須得出去打工了。」
於是,這個孩子迎來第一次「打工」:擺地攤。
不過,擺地攤,真能救酒店的命嗎?
第三:擺地攤,可能救不了資產方,但救得了運營方。
酒店並不是鐵板一塊。至少分兩方:運營方和資產方。
資產方就是「父母」,如萬達、富力這樣的地產開發商。運營方就像是「保姆」,如萬豪、希爾頓這樣的專業酒店運營方。為了照顧好「孩子」,他們簽了一份「酒店管理合同」。合同里規定,運營方拿收入提成,通常為總營收的2%-4%。總營收包括客房和餐飲收入。
所以你看,對於「保姆」來說,哪怕只賣出去一個包子,那也是收入。總收入增加,提成也就增加。但對於「父母」來說,就算一天賣一萬個包子,掙幾萬塊,還是可能連家裡的水電費都給不起。差得遠呢。
對運營方來說,擺地攤能賺到一點錢。但對資產方來說,只是九牛一毛。
那什麼能救這個家呢?還得靠家裡最值錢的資產——客房。但是,蓋再多五星級酒店,修再多客房,也不一定救得了資產方。
因為,那個被富養了半輩子的「孩子」,已經嚴重脫離社會。
第四:根本原因,五星級酒店已經不適應國內的酒店市場。
過去,絕大多數國內酒店都在追求一件事:掛星。
傳統酒店的星級評定,有一套複雜的評分系統。比如,3星要有專職行李員,4星要有豪華大堂,5星要有高級地毯。就算你說你不要,他們也會告訴你「不要不行哦」。
所以,催生出許多意義不大的設計。比如,很多酒店靠近床尾的地方,都鋪著一塊叫「床旗」的布。到底有什麼用呢?我住了二十多年酒店也沒弄明白。其實就是因為國際酒店這麼干,咱們也這麼干。
說白了,很多用戶不需要的功能設計,都是為了評五星而硬加的。對很多消費者來說,這是「無效奢華」,根本沒用。

相比這個一身奢侈品的「富家小子」,那些「窮養」長大的孩子反倒更懂消費者。誰是「窮養」長大的孩子?
是那些本土酒店品牌。像華住、亞朵它們,都在做一件事:用品牌標準,代替星級標準。
比如,早餐用粥,替代吐司、黃油那些「白人飯」。比如,熱豆漿,比牛奶更符合大多數中國人的喜好。比如,用茶,替代了咖啡。
為什麼要弄那麼多有的沒的,大多數人根本用不上的東西呢?實際上只要為客戶做好三件事:洗個好澡、睡個好覺、吃頓好早飯。

現在,我們再回頭看那個在自家門口,擺攤賣滷味的「五星級酒店」。
還會覺得它是在作秀嗎?
不。從它的身影里,會看到來自「地產父母」真實的壓力。
我看到的,是一個龐大行業的艱難轉身。
它正學著向眼前這個熟悉而陌生的世界,交上一份有些狼狽,但真誠的答卷。
卷子背後,寫著三個醒目的大字:
活下去。